天台上又刮起了风。

    我站在一角,看着不知谁家的被单被风拍打地上下翻飞,开始有些担心,害怕它会被卷入这股风里,从这高处滑翔下去。风钻入我上身唯一一件白格子短袖中,头发也不听使唤地胡乱飘着。

    闷燥的夏月,即使有风,我也能感受到一丝压迫感。天上的流云一块接一块,在仅存的微弱阳光中穿梭,终于连那最后一道光,也渐渐被吞噬掉。而我已经回到了室内走道,玻璃窗被急躁的风儿肆意敲打,我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,快速点上一支,想在风的谢幕表演前把心中的气和烟一起吐出来,我眯着眼,望着这条狭长的走道,还没到开灯的点,这里看着就像个洗照片房里的暗室,远处只有紧急通道的灯光还在支撑,我很幸运,还能从这出去。

    我掐灭了手里的烟,犹豫了一下,把它扔进了垃圾桶,顺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两条口香糖,我把它们塞进嘴里,糖纸被我揉成一团,一抛,没有一点声响,就落进了桶里。我径直穿过走道,直到那微弱的光从我头上掠过。


    朋友告诉我这是个多变的城市,可我反问他,

     “你觉得我多变嘛?”

     他显然被我的这个问题给吓了一跳,一时回答不上来。我看着他这个样子,不免觉得有些好笑,

    “那你觉得她多变嘛?”

    问题问完,他缓缓看向我,叹了口气。

    “你们还在闹矛盾吗?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,这气也该消了吧。”

    其实,我很想告诉他,我跟她一点矛盾也没有,只是有些时候事情就这么摆在面前,你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开口谈起它。

    “把问题藏在心里不是个很好的方法哦,很容易把自己憋坏的。”

    这句话我好像跟别人也说过,当时觉得这是一句很受用的话,虽然现在也这么觉得,但它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些值得被相信的理由,但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不得不说出这句话。


    我还是没等到她。

    我看了一眼手机,列车发车时间就要到了,她发信息说她临时有事不能来送我一程,我打了一段字,写了又删,最后干脆关机,将它扔进了包里,列车门开了,下车的人,上车的人,一个个好像都是面无表情的人偶,列车驶动,这个城市的风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甩在身后,我靠在最里面的座位上,望着阴郁的天,知道不久就会有一场大暴雨登陆这个城市,我好像有点后悔,忘了跟她说记得带伞,但我还是没有敌过倦意,揣着包就这么在车上昏睡了过去。

    我在夜色中下了车,头发乱糟糟的。打开手机,信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,我似乎和她保持着一种默契,就像当时朋友遇见我们时说的那种默契,虽然我一直没搞懂她在说什么。

    我盯着忙碌的拉面师傅,他就在我面前,为下一位客人准备食物。终于,他手上的事做完了,我的面还在汤里打转。

    “小伙子,刚从火车站出来吧,抓点紧,等会就要下雨了。”

    “没事师傅,我包里有伞。”

    拉面师傅欣慰地朝我点了点头,嘴角那一抹弧线让我知道他今天应该是很开心的。其实我是骗他的,我的伞在那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就已经不见了。我无意提了一下,她说要给我重新买一把,被我拒绝了,伞对我来说还算不上必备品,掉了就说明它跟我无缘,等哪个有缘人捡去,说不定就是一件善事了。

    师傅转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,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拉面店,走了很远,总觉得刚刚应该跟他道个别,看他这么忙,还是要说声谢谢,可惜这句话连着面一起被我吞进了肚子里。

    下次来再跟他说。

    前面没有路灯。


    果然她没带伞,淋着雨回到了住所。

    我觉得这次没什么好多说的,毕竟是我先关机的,很多事在事发之前没能想一个好的解决办法,等到发生了才开始追悔莫及,放在以前我绝对会对这个人的能力产生怀疑,但现在发现我其实没这个资格。

    屏幕的光照在我的脸上,我聊了很多,道了晚安,手机依然握在手里,晚安只是说给愿意做梦的人听的,但事实上不是谁都想要做梦,我一度觉得没有说晚安的必要,但它总比拜拜要好一些,我没得选择,再加个表情,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僵硬。我笑了,像在表演一出喜剧,摆弄脸上的表情,演给台下昏昏欲睡的观众,台词老套,让人提不起兴趣,人们撇嘴,开始对演员产生了质疑。临场发挥我看过很多,但要我做着实有些不合适。

    想着还有闹钟,这次我没有选择关机。


    时间比我预期的早了点,本想把夏季梅雨的时节熬过去再和她谈明白,但她似乎还在惦记我丢失的那把雨伞,我苦笑,她也害羞地笑,我只好跟着附和。在我的印象里,那把伞的样子早就模糊了,只是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么清楚。

    “再买一把就好了。”我挠挠头。

    “可是你没买。”

    “……”

    有时我很佩服她的洞察力,她其实对很多事是心知肚明的,只是嘴上不说,等到某个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哑口无言。

    我发现再这么聊下去恐怕天黑也开不了口,于是我选择岔开话题,她有些察觉,

    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    我有点恍惚,感觉这是我要问的问题,被她先问了出来,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,这和我看恐怖片时的感觉很像,只不过我从来不一个人看恐怖片。

    总感觉那段时间很漫长,也很短暂。我甚至忘了我说了什么,忘了她的表情和她说的话,我只记得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要理智,得把话快点说完,赶着最后一趟班车回去。

    出来前看了眼天气预报,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买伞。

    我陪着她走回了家,一路上我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。我又想起了那个人口中的默契,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。到了家门口,她却有点挪不动脚步,我看到她眼角微红的印记,我只是站着发呆,想的许多的话憋到了嘴边,却只说了句,

    “拜拜,晚安。”

    我曾经对这种莫名的默契很是苦恼,但现在我反而觉得它出现的刚刚好,不想再多言一句,把这双赢的局面给破坏了。


    差点没赶上回来的车,上车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坐下了。我感觉到气温的上升,雨水砸在地面上,拍打着车窗,我还是没能阻止暴雨的落下,雨幕把窗外的一切都打上了模糊的标记,闷燥的车厢里氤氲着湿热的水汽,广播里传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,他们大肆地笑着,我想跟着他们一起笑,虽然我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。如果没下雨,我想去那家拉面店把我没说出来的话补上,或者,如果我手上有伞。


    我阻止不了这场暴雨,阻止不了她的离开,所以只能选择阻止自己,阻止自己进入这场暴雨,阻止自己进入她的生活。


    “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?”

    她留在原地不肯动,头微微低着,但还是在试着望向我。

    我看着她的头发被风吹散,我察觉我的泪要止不住了。

    “你知道我会说什么,”我顿了顿,我发现我好像一个忘了台词的演员,尴尬至极。

    “拜拜。”我转身就要走。

    “晚安。”

    我听见身后她细弱的声音。

    “晚安。”

    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。


    END

    (本文由歌曲 fun/Coldplay和rainy dumplings/饭碗的彼岸 所感而写)